【双龙组】难为水（中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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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小院子不算偏僻，但是离市区也有段距离，估摸着就算是最热闹的白天也打不到车，等了二十分钟公交的影子都没有。
荒摸摸肚子，胃虚弱地发出求救讯号。白天光喝水了没吃什么，一直有事情做也就忘了，现在闲下来才发现饿的脚步虚浮。
一目连转了转眼珠。
“我买几个橘子去，你就在此地，不要走动。”
“……啥？”
荒觉得这句话好像听过。
“没什么，这里我来过几次，记得前面有商店，先往前面走吧？”
“行。”
好像想起来是在哪里听过了。
街道上也还有几个人，LED灯牌挤在一起闪动。望过去好像非常繁华，其实店门都锁得挺紧，人看了觉得冷清，但路灯应该挺感谢它们，灯牌总闪着眼睛说：就算出故障也没关系啦我们在。
好在超市开着，两个人如释重负，离门口越近，脚步反而懒散起来。店员终于见着活人，特别高兴。超市没有热的食物，荒打算面包零食将就。收银员看一目连转了几圈什么都没拿，指指方便面区告诉他超市提供热水，一目连犹豫很久还是放弃，他面对一排吃到吐的红烧牛肉实在下不去手。
结账的时候荒“啊”了声，一目连顺着他视线望过去，是青年作家风帘的新书《长生》。
“你喜欢这本书？”
“恩……这个故事我挺喜欢，作者一开始在杂志上面连载的。”
“还要吃东西拿书不太方便诶，你回头再买比较好？”
荒又摸摸封面，点点头答应。这本《长生》确实有点厚，但是他追着风帘的连载，故事已经看完了，只是想把书买回去收藏而已。不过一目连这么一说他也想起来了，自己还要回学校的，拿着书跑确实不方便。
捧了食物在超市内设的长椅坐下，荒忽然想到什么。
“你是不是长椅成精啊？”
一目连差点噎住“……什么？”
“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长椅，今天在长椅被你叫醒，现在我们又坐长椅上边吃饭。”荒解释说。
“那搞不好我们回不去市中心，晚上就长椅躺着过。”
荒被他吓得去看手表，八点还不算太晚，不至于流落街头。吃完刚走出玻璃门，一目连没来得及问今晚你回哪，荒说忘了个东西，又钻回去，一目连就靠着玻璃门等他。
付账的时候下意识往玻璃门那里瞄了一眼，看见有个小姑娘问路。
他脸上原本没表情，等有人走近就很快的笑出来，眼睛里都是点点的光。人走了光芒还在眼底，只是不再闪动，像平湖的一轮寂月。
这个人真的，好奇怪啊。仿佛极短的一分钟内，就旁观了一朵花的开苞，初绽，盛放，零落，默默归于泥土，原地安静，无事发生。
荒拉门走出去，很荣幸又经历了一次“花的一生”。
“久不见若影，何竟日默默在此？”
一目连装出生气的样子，忍笑打他肩膀，又看见荒手里抱着那本《长生》。
“啊呀？你又回去买了？”
荒点点头“恩，这本书真挺好看，送给你。”
“噗……”一目连没忍住笑“我还以为你给自己买的。”
“我是追着他的连载买杂志的。书可以先帮你拿着，你带回家丢书柜也好，但是真的好看，推荐。”
“其实我也看过，但是没买实体书。”
荒一听就来了兴致，“那你觉得怎么样？对于里面那个‘心死即身死’的设定怎么想的？他好多粉丝都哭嚎说似懂非懂，希望他解释一下主角为啥没死。”
《长生》是西幻背景设定，主角是一个不强的巫师，特殊能力是进入梦境，很平和的活在小村庄。后来有天被人类抓走，国家大祭司在他身上尝试了一个分离身体与精神法术。
巫师身体被冰封保存，精神彻底进入梦境，在他人的梦境之间不停穿梭，碰见了以前的朋友。朋友为此愤怒，发誓一定要救他。
刀剑与魔法的矛盾由来已久，战争一触即发，最后巫师精灵们攻破了那座王城，寻找到了融合精神和身躯的法术。
巫师并没有得到解脱，他的身躯是冰冷的，血液不会流动，味觉只剩下一点。他随着同伴一起建立起新的世界秩序，断过手瞎了眼，几次以身犯险都不见死。最后尘埃落定，他问牢里的大祭司为什么自己死不了，对方只是闷闷地回答，心死即是身死，心不灭即永生。
那时巫师已经学会很多高级法术，同伴劝他留下教导年幼的学生，然巫师还是回到了之前那个村庄，隐姓埋名，一直长生。
“稀奇古怪的……感觉不会是畅销书。”
“听说编辑部收了一大堆粉丝来信，都没地方塞。”
“那荒你对这个设定是怎么想的？主角明明经历过很多恩仇，已经很累了不是吗？如果大祭司没有骗他，他为什么还不死呢？”
“我觉得这个主角很出彩的，这就是他很特别的地方。”
“性格都很普通，不强势也不独特，说实话挺一般的。”
荒把书抱在怀里，转过头很认真的看一目连，用面部表情告诉他自己不同意这个理解。
“边走边说吧，”荒清清嗓子“我个人觉得其实主角很理智。”
“理智到用自己的眼睛去换别人的命。”他嘲笑。
“也不是这么讲，他把自己和世界分得很开，一边总以为自己不会好了，一边又对世界还有爱。”
一目连被呛住，只回了句“……很独到的见解。”
“我很佩服这种人，看起来普通无为，其实爱都融进了骨子里。别人说这人无情，朋友惨死还有心思看花，其实是很肤浅的想法。主角有点像太宰治，但是远没有他那么消极。”
或者可以这么说，正因为“心中烦恼”的事情很多，所以才不得不在“表面上快乐”。
在悲伤之时，我反而会努力去写些轻松愉快的故事。我自认为这是我最美好的奉献，可人们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。他们瞧不起我，还说太宰治这个作家最近真是浅薄的很，老是靠一些好玩有趣的情节来吸引读者，真是廉价。
“噢，你能这么想真的太好了。大评论家，走快一点回市区。”
一目连的笑声很轻，话又说得很快。
本来还担心《长生》这本书要收不回本，微博底下也有人问风帘是不是江郎才尽，现在倒是一点都不难过了。
02
荒把注意力放到路上来，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了挺长一段，虽然人行道还是只他们两个，但马路上车越来越多，也能看到几辆出租车。之前以为很快就能回去，双肩包寄存在医院，手机充电器也在。医院本来没有寄存业务，但是前台小姑娘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，决定拓展业务。
“你一会是直接回家吗？”
“对啊，我是本市人。”一目连又问他“说起来你的包呢？”
“……医院里。”
“……”
院子在南边城郊，医院在城北。
“九点了，你说现在打车过去要多久？”
“一个小时起步，如果你今天从长椅醒来是因为附近找不到合适的宾馆，那你今天也找不到，继续睡长椅。”
“你真是长椅精。”
“长椅精本来还想收留你的。”
荒把那本《长生》往一目连怀里一塞，双手合十。
“好的谢谢长椅精。”
“噗……走开啦。”
一目连暗自庆幸，家里不算太乱，可以招待客人。
两个人打车回去，小区地段还算不错，周围都是蒸腾着生命的气息的店铺，饺子馆馄饨店米粉店，还看见个回收旧书旧家具的牌子，也有超市，荒本来只想买换洗用品，又不自觉走到熟食区买鸡腿，之前吃面包味如嚼蜡，实在对不起自己的胃，一目连跟他一直走，顺手轻车熟路地拿了几袋方便面。
“吃这么多方便面不太好……长期身体不太受得住。”荒忍不住提醒。
“我自己下厨更不好，短期内我和邻里的身体都不受得住。”
“一个人吃方便面不会觉得很凄凉吗？”
“你不觉得一个人吃满汉全席更凄凉吗？”
“……”
荒一时无言，打了个喷嚏，他发现一目连这个人很难搞，外表温软，讲话俏皮，又角度刁钻。算是有点意外吧，意外的可爱。
秋日的昼夜温差可以有十来度，即使穿了外套还是能感觉到寒意。好在一目连家很快就到了，荒只想睡觉，被他拽着塞进浴室。
在水里捞出来又清醒了很多，一点也不困。一目连已经把书房的折垫床放好，搬出被子，又迫不及待地闪身进浴室，荒问他书房可以随便看吗，他也随口应句“恩——！”
当然荒不可能真的去动，即使有很大的好奇心也只是隔着玻璃看看书目。两个书柜全是木制，小玻璃窗也擦得干净，书还按封面颜色排列。
按颜色排列……强迫症啊……荒也不知道该说他用心，还是说他闲。
更有趣的是，两人阅读的口味非常相似——这里面十本书荒至少看过六本。荒眼尖，瞄到那夹在名著里的紫壳个人志。
《浮相》是青年作者芒川的第一本个人志，内含他十几篇短篇小说。当初敲定浮相这个名字还要感谢编辑的绞尽脑汁，荒不会起名字，他一连提了七八个都被书翁编辑以“这不是血腥暴力恐怖悬疑”为由驳回。
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目连居然都有看过……！！
荒忽然紧张起来，他强迫自己按下奇怪的激动，转移视线。深蓝色硬壳的《围城》，紫色软本的《怨女》，CG画集……一本高中语文书在里面简直是股清流。
语文书侧面已经蹭花，看得见一根根细细的白色的软毛，在出版社上面的空白处，用蓝色水笔写了个07。
这也是他的书。
不动私人书柜是基本礼仪。可等荒反应过来的时候，旧书在他手里已经哗哗作响。那一球一球的古文偏义注解，确实是他的字迹。
但这些高中物品应该都安静待在废品站才是，还是称斤卖，八毛一斤。
03
等一目连擦干头发从浴室出来，荒已经窝在沙发上很久了。
“还不睡吗荒？”
“睡不着。”
“哎呀？那聊天吗？”
“……好。说起来，你书柜上边居然有本语文书。”
“你看到啦？那本书不是我的。”
一目连意外地坦诚，荒尽量装出惊讶的样子示意他继续说。
“有天路过废品站，大概是高考结束后的日子？看见好多高中教辅资料堆在地上，我顺手拿了一本翻，没想到非常有趣。”
“哪里有趣了……”荒回想，他也没有画什么小人的习惯，最多乱写感想。
“恩，有这么一句诗，‘天涯霜雪霁寒霄’吧好像。这个人写了很有意思的批注。”
“……”荒有些不好的预感。
一目连眉飞色舞“你没忘记吧？直译就是，霜雪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停止了。你猜他怎么说？”
雪停了，能看见路，能看清天，即使看见萧条边城，私以为比茫茫望不见头的一片好得多。
“他说，私以为是个好些的意象。”
完了，荒想。上课无聊写的断章取义被发现了。
“哈这个人真有意思啊，书我拿给你看看。”一目连作势要走，荒的羞耻心作祟，只能拼命摆手说不用了。
“那……你怎么看芒川的呢？”
想了想又补充说明“看见你书架上有他的书，我刚好也比较留意这个作者。”
你是怎么看我的呢？
“啊？芒川吗？哈哈，那我先问你个问题。”
“你知道我头发为什么染这颜色吗？”
“……？”
“我有一段日子车祸进医院，剃了头发，天天带帽子。刚好他在有篇新文，叫——”
樱色尸体。
“《樱色尸体》。”
她在斑斑的镜前吊高了眉涂口红，想着要不要抽空去商城买点什么颜色装点。毕竟冬天总穿一件橙黄呢大衣，金色菱格耳环。去年这个时候曾下重本买过一双红漆皮高跟鞋，总是磨脚后跟，然鞋子先她一步承受不住，攒着闷气毅然变了形。
“不觉得主角很奇怪吗？”
“不会，我很羡慕她。”
“啊？”居然有人会羡慕这个角色，意料之外。
主角是个瘦如耳机线一样的女人，寡言无趣，总往身上挂重重的颜色，其实并不喜欢，只是希望人们爱屋及乌，把色块下的她也看作明艳的那一部分。然终日面对尖锐的红紫更加沉郁，又以为是程度不够，如此往复。
“有这种‘想变美、变得引人注目’的想法，并且付诸行动，就已经很厉害了。”
“那段日子可以说是非常烦躁，订阅了十来个鸡汤公众号都没感觉。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像是……像是被人在心口开了一枪。”
那你也挺奇怪的……荒把这句话噎了回去。
“看到比自己还差劲的人，就忽然找到了平衡感，可以这么说吧。”
“……真是意想不到的效果。”
“不过，芒川他好像是个中二病。”
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一目连掰着指头回想，他几乎看过芒川所有文章，因为他两的故事小说在同一本杂志上刊登，杂志社总会第一时间寄来样刊。
他觉得这个作者应该年纪不大，或者说心理年纪不大，或者脑洞很大，有点魔幻现实主义，俗称中二病。老是写一些奇怪的题材，但又并非无病呻吟，看起来是作者本人的偏好。
“呃，故事性逻辑性一般，有的时候还狗血。但是很通人情世故，或者说心理描写，情感转变。”说是年纪小又不至于，年纪轻轻的人如果对情感有这种认知，那早年经历估计很心酸。
“如果单看脑洞和构思，一直感觉是个，文笔不错的高中生？不过高中生好像没那么多时间写东西哦。”
“……呃恩，我也觉得。”
荒背地里低声啜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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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个下划线出自哪里就不用说了哈哈初中课文背影
第二个“久不见若影，何竟日默默在此”出自《项脊轩志》
全句是“吾儿，久不见若影，何竟日默默在此，大类女郎也？”
意思是：儿砸好久不见你啦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像个女孩子呀
emm荒连就是互相占对方口头便宜（男人的友谊？）
黑色加粗字体出自太宰治《樱桃》
最后一个下划线《樱色尸体》，是指荒写的原文，其实没有这篇文章，是我编的
如果旧书不是八毛一斤，那我也不知道现在是多少钱了。我之前卖的时候是这个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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